第26章 李斯(1 / 4)

在泰山盘桓十余日后, 皇帝车驾终于离开,取道济北、巨鹿, 折返咸阳。

与往年大张旗鼓的巡游不同, 皇帝并未征调沿途郡县的民夫清理修整道路、种植遮阳的树木,反而下旨节制各地长吏,令其“务求清静”、“不得妄起兴作”,种种口吻力求安定, 与往日好大喜功的习惯实在迥乎不同。

这样的变化自然引人注目, 难免招惹猜疑。但随御驾西行, 另一则流言却不胫而走, 一举夺走了山东诸地众士人的注意力——据说皇帝被奸臣的谣言所迷惑, 竟然要挖掘六国王陵,以此镇压王气,平息天下纷纷扰扰的反秦余孽。

此流言惊爆骇人已极, 登时便口口相传,席卷南北;士人们奔走相告,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哗然,惊恐骇异不可胜言——当日伍子胥鞭楚平王之尸, 尚且是为父兄报血海之仇, 而且也自知是“日暮而途穷”、“倒行而逆施”,必将遭致惨报。现在六国无罪而秦开坟暴尸,其残暴恣睢何止胜过伍子胥万倍?

非人哉, 非人哉,真正是非人哉!

一时间众位士人义愤填膺,交口怒骂, 恨不能侮辱皇帝自始祖大业以来的祖宗十八代。但践踏暴秦毕竟已经是多年的保留剧目, 骂来骂去也实在没有新鲜说辞。诸生辱骂几日之后终于疲惫, 却又生出了新的疑惑:皇帝雷厉风行,但凡有意见无不是立刻推行,绝不迟疑;怎么到现在为止,都只听到了刨坟的风声,没看到一点动静呢?

诸生百般打听,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原来这刨坟的主张是李斯所提,而且一度说动了皇帝。若不是忠贞敢言之叔孙通博士仗义执言、拼死进谏,只怕现在旨意都已经下来了。

得知消息后诸生又惊又怒,立刻转移了火力——平日里骂暴秦已经骂得不新鲜了,现下正好有个新的靶子。他们异口同声,齐心协力,将李丞相喷得天下罕有,地下绝无,真正是三皇五帝以来,史册未见的绝世奸臣,万古邪佞!不要说费仲、恶来这种小角色瞠乎其后,便是烹子、自宫的易牙、开方,也只能自愧不如!

当然,有奸佞就得有忠臣,随着李斯的名声臭不可闻,叔孙通博士的名气也一飞冲天,渐渐已经能与古之圣人贤臣媲美。听到风声的士人们交口称颂,都说叔孙通博士铁骨铮铮,是当今罕有的诤臣、良臣,甚至有童谣不胫而走:“人生百年何所道?恨不早识叔孙生!”

在此民谣、赞颂甚嚣尘上之时,被叔孙通点名的诸位百家高士便如坐针毡了——忠臣义士都亲自开口恳求你们出山,为天下稍作谋划;如若依旧高卧归隐,岂非扫尽了贤士的颜面?

这样的道德巨棒重若千金,各门的顶尖大佬委实是抵受不住社会性死亡的风险,只能硬着头皮带齐弟子,迤逦往咸阳而去。

到当月二十二日,便连执意归隐在家的孔鲋也实在顶守不住每天三十封书信的连环轰炸,虽然在家中咬牙切齿怒骂不肖弟子,还是只能乘马车上路。孰料马车走到中途,便能隐约听见道路两旁争论不休,不时有“叔孙通”的名字传来。

老夫子好奇心大起,遂命儿子下车打探。儿子与路人谈论片刻,回来后却是一脸犹豫。老夫子愈发疑惑: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他们在议论叔孙通的忠贞义行,称许他骨气铮铮,天下无双……”

——老头的眼睛立刻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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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祖龙车驾返回咸阳。初八、初九两日,皇帝与留守大臣议政,稍稍料理了都城的事务,局势安定之后,立刻开始推行心中早有的谋划。

五月初十,始皇帝召集百官共饮,顺便商议滞留的几项大政。中车府令赵高左脚先入殿中,坐大不敬,腰斩。

五月十五,始皇帝下令召回外出巡视的长子扶苏,并将幼子胡亥交付廷尉监,命官吏严加看管。

廷尉监是鞠审宫中要犯的大狱,将皇子投入其中,无疑是极为严厉的处罚。但胡亥只有十一二岁,他能犯下什么过失?

这种种的变故莫知缘由,朝中登时疑云大起。而公卿们最茫然不解的,却是丞相李斯的下落——自御驾回銮之后,这位极受信任的右丞相就再未出现在朝堂之上,一应事务都由左丞相与御史大夫接手,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宫中给出的消息,是说皇帝要时刻议论政务,因此留下李丞相宿卫禁中,以备咨询;但这理由可实在不能令人信服——重臣值宿宫廷本是常事,但哪有宿卫十余日不露一点人影的?又不是做了宦官!

原本以为这是皇帝要下手清理李斯的预兆,但等了数日不见风声,又难免令大臣们心中嘀咕:李斯仰仗祖龙的宠信上位,绝无当年相父吕不韦的权势;只需一道诏书,便能将他剥个干干净净,完全不必有什么“隐忍”。

拖延如此之久,陛下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种种的变故都是在泰山封禅之后发作,不是没有人去探过随行公卿的口风,然而近臣们沉默不语,嘴闭得比城门更紧,竟是